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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二岁的苏轼
公元年,在苏轼被贬到黄州的第三个年头,他已经做好了在此地久住的打算。三月七日这天,苏轼约了几位小伙伴去黄州东南三十里的沙湖选置田地,因为偶然遇到瘴气,他们不得不绕道去蕲水县寻医治病。病愈后,苏轼顺便游览了附近颇有名声的清泉寺,并一蹴而就写下了这首著名的逆龄宣言——《浣溪沙·游蕲水清泉寺》:
山下兰芽短浸溪。松间沙路净无泥。萧萧暮雨子规啼。
谁道人生无再少,门前流水尚能西。休将白发唱黄鸡。
这一句“谁道人生无再少,门前流水尚能西”尽显坡仙本色。看上去极其任性毫无道理的逻辑,偏偏塑造了诗词“无理而妙”的美学特质,恰恰反映了本坡乐观洒脱的情趣品格。纵然时光匆匆,有才即是从容,相比之下,白居易的“谁道使君不解歌,听唱黄鸡与白日”,李白的“功名富贵若长在,汉水亦应西北流”都要逊色一筹了。
还记得吗?六神那一篇激昂澎湃的颂歌——如果没有李白!同样,如果没有苏轼,我们的表达也将产生无法弥补的缺陷和缺憾;不仅如此,数不清的繁华胜景、食不够的人间至味都将被抹杀,甚至连“呵呵”的表情包都发不出去。东坡之于当下,早已超越文人文化的教化,成为一种精神纽带。
所以在告别“最是人间留不住,朱颜辞镜花辞树”的王国维之后,隔着时空用一句“休将白发唱黄鸡”作为回应的苏轼立刻抓住了我的心。人生如梦,百转千回,都在诉说着似曾相识的信仰。我仿佛听到有人在梦里喃喃低语:这首词其实还有一个副标题,应当读作《浣溪沙·游蕲水清泉寺·赠为海棠同读小队队歌》。
篱笆、女人和狗
“火树银花”苏味道,是苏轼的先祖。老苏当年因为神龙政变被贬为眉州刺史,卒于任上,未尝不是饮恨九泉。孰能料到,历史总能在最魂淡的时候埋下一颗猝不及防的种子。三百多年后,苏家接连诞生了两个充满味道的胖大小子。我不免脑补,坡仙出生时有没有天降异象、满室异香,或者以食指指天咿咿呀呀曰:“天上天下、唯我独尊”?
圣人异相未必都是好事。南唐后主李煜是中主李璟的第六子,按照古代帝王的传承顺序,他本来没有资格继承帝位。但李煜生来就有重瞳骈齿的圣人之相,为长兄李弘冀“恶其有奇表”而妒之,不得不一头扎进艺术的汪洋,最终却溺死在政治的浅滩上。什么是“重瞳”?现代医学上讲,这是一种瞳孔粘连畸变;而“骈齿”就是龅牙,说话时语多有“呜呜”之音。所以“异相”很可能是一个励志的故事——先天视觉和谈吐表达的缺陷,赋予了小李煜无比强大的感知能力和语言的高度概括能力。
南唐中主李璟、后主李煜和宰相冯延巳史称二李一冯(不是李易峰),是南唐词人的核心力量。前情回顾一下,王国维评价李煜“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,感慨遂深,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”,评价冯延巳“堂庑特大,开北宋一代风气”。不难想象,二李一冯是宋代词坛一代风气的真正开阔者,宋代词人也是他们的继承和光大者。
宋词的辉煌,离不开宋之前“花间词人”和“南唐词人”两大群体的影响。以温庭筠韦庄为代表的花间一派,描写对象几乎是清一色的女性形象和艳情,而南唐词人不仅写女性和艳情,更将词抒情的触角伸向了更为深远的、深刻的其他情感,例如个性化的时空意识、生命意识、身世感怀以及家国情怀。
自此之后,不论是处江湖之远的文人社畜,还是居庙堂之高的士大夫精英,纷纷离开床头卧榻、酒宴歌席,不约而同在日暮里、斜阳下,或举棹、或登楼、或独倚篱笆栏、或把篱笆栏拍烂,用细腻灵动的笔触,回首过往、面对当下、凝望未来。
有句老话说得好,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。从南北朝宫廷诗的靡靡之音到大唐诗歌的雄宏壮丽,从唐五代花间集的艳情小词到宋代词坛的豪放婉约并蓄兼收,两条不同的时间线在同一个空间下得到了相互的印证。如同生物学上的趋同进化,中华文人在谱写“家天下”的乐章时,尽显中华文明的底色。不但如此,借用六神读唐诗里的话说,中国诗词的发展,不只为发泄,不只为言志,不只是男女勾引对方交配的呼号,不只是献给鬼神的言语,而是为了追求一种新的、纯粹的东西——美。
从美的到美团
总算切入正题了。为什么提及宋词,“美”总是一个最显著的特征?
这不是一个设问,因为我没有答案,或者说,我只有一些粗鄙的理解,远远不足以说服他人。记得去年唐诗打卡,我说我与唐诗,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,囫囵咽下去却没嚼出味来。如今算是度过了唐诗的扫盲期,再来品读宋词,不可免俗地先要将二者比较一番。
《人间词话》有云:“词之为体,要眇宜修。能言诗之所不能言,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。诗之境阔,词之言长。”
因为词是一个相对比较个人的、情感的、情绪的东西,它在对情感的刻画上,比诗更细腻、也更多细节的描写。诗的开阔可以表达很多社会生活,而词的幽深适合表达细腻幽微的情绪和心境。这种区别是在词体的演进过程中、消费功能上,逐渐积淀起来的体式美感。尽管后来词体光大,成为与诗比肩的抒情言志的诗歌体式,但这种本质的功能性的差别,仍然影响着词的美感样式。
因此,以“美的窒息”为前缀的唐诗、宋词、诗经,这种可以体悟和心悟的美感,彼此之间是有着细微差别的。书题好像已经为它们排好了座次。个人感受,诗经为最,宋词次之,唐诗只能屈居第三了。
在喜马拉雅上听杨雨评历代名家词时,杨雨老师讲述了一段自己的记忆。她说,第一次从古典诗词中体会到怦然心动的感觉——那种既优美又忧伤、美到难以言表、伤到无法自拔的感觉,是在八九岁的时候,读到李煜的《浪淘沙令》。
帘外雨潺潺,春意阑珊。罗衾不耐五更寒。梦里不知身是客,一晌贪欢。
独自莫凭栏,无限江山,别时容易见时难。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间。
杨雨老师没有细讲,这种“怦然心动”是品尝到了文字的无穷回味还是触碰到了作者的内心波澜。虽是好奇,我也不便多问。直到某次,遛娃参观了西影厂《大话西游》主题展厅的我,看到至尊宝反复照镜子的一幕,一句不久之前划下记忆的词突然跳脱出来——“照花前后镜,花面交相映”;甚至于,我突然理解了至尊宝“笑从双脸生”的无限惊喜。事后回味,这两句词写的真是极美,寥寥数字,润物无声,就将一个精彩的文案和盘托出。
于是乎,我开始在生活里刻意寻觅更多的诗词美。比如那些与我毫不相关的花花草草,过去我们之间,总是匆匆一闪擦肩而过,如今那植物仿若有了真灵,突然与我的眼神碰在一起,浑身上下,便也抖擞精神,红的愈红,绿的愈绿,不知是一些汗珠还是露珠,挂在其上,晶莹剔透,全然一副傲然又娇羞的神色。
那些单一的、重复的、无差别的植物被赋予了别样的生命与活力。例如单位厅前的那一池荷花,我开始仿照林奈在《自然系统》中制定了生物学名二命名法,为它们重新进行了分类:
枯·留得枯荷听雨声·李义山荷
挺·一一风荷举·周邦彦荷
败·菡萏香销翠叶残·李璟荷
盛·前后红幢绿盖随·欧阳修荷
…………
这种以佳句得名的“壮举”在宋代并不稀奇,比如宋祁因为“红杏枝头春意闹”而得名“红杏尚书”,张先被称作“张三影”,李清照被称作“李三瘦”,秦观是“山抹微云秦学士”,柳永是“露花倒影柳屯田”,贺铸是“贺梅子”等等。
而如今,以“宋词”为名的“美学”已经延展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。从娱乐花边到主题热搜,从美食小吃到文创产品,总能在不经意间撇到一眼。特别是大放异彩的古装偶像剧,简称“知否知否,看完这集再走”系列,深深地占据了众多少女的心。
无论如何,影像化的美多是在服化道上下功夫,与宋词本身的韵味比较起来万不及一。在宋词的世界里,我们可以享受风花雪月的烂漫,领略亲情友情的深厚,激荡爱国报国的慷慨,体会时光流逝的忧伤,感受人性关怀的温暖,拥有关照宇宙人生的哲学情怀……
这差不多就是“美”的终极奥义了。
读词之外的一点感受
百岁老人许渊冲是本月共读书目——《美得窒息的唐诗宋词诗经》的译者。
许老是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者,亚洲首位获得“北极光”杰出文学翻译奖殊荣的翻译家,是中国翻译界名副其实的泰山北斗。让我没有想到的是,他的大部分作品是在62岁以后翻译的;即使如今已是百岁高龄,每天仍会熬更守夜、废寝忘食地工作。今年六月,许老在家中与世长辞。随之而来的新闻报道和一篇“人物”公号上的采访,使我得以窥见许老“伟大而平庸”的一生。这也是我在此有感而发的原因。
一百年的人生历程,数不尽的风风雨雨,许老值得被书写、被铭记的事迹浩若繁星,此处我只摘录一两条印象较为深刻的事件。
许老的一位业内朋友童元方说:“他是我见过的少数的人,译成不是自己母语的语言,出来的作品还能称之为好。而且他译诗的原则是一定押韵,押韵多难啊,不押韵要把意思翻出来已经很难,又要押韵是难上加难。翻译的取舍之间,甚多讲究。许多人挑剔他因为押韵舍去部分内容,我却因他的译诗保留了最难传达的诗的美感而万分佩服。”
在香港的一次讲座中,许老讲到自己翻译李清照的《声声慢》,其中两句译文是:
梧桐更兼细雨Onparasoltreesafineraindrizzles
到黄昏、点点滴滴Astwilightgrizzles
吃饭的时候,童元方问他,为什么想到把“点点滴滴”翻译成grizzle这个词?结果,许渊冲一口气背诵出来一连串以“zzle”结尾的英语单词,“drizzle、dazzle、fizzle、sizzle、grizzle”……他说因为上半句的“细雨”想要用drizzle,下半句的“点点滴滴”需要押韵,他就直接在这里面挑了一个最合适的。
尽管许老早已成为国宝级的人物,他仍然常常在日记里用英语询问自己:“AmImoderate?”(我是不是一个庸人?)
许老自己说:“我的观察力不强,想象力也不丰富,所以只好像大鹏背上的小鸟,等大鹏飞到九霄云外,再往上飞一尺,就可以飞得更高,看得更远了。古今中外的诗人文人都是我的大鹏鸟,我把他们的诗文翻译出来,使他们的景语成为情语,就可以高飞远航了。”
请原谅我的诗词功夫太渣了,还要乘以更渣的外语,负负得正之花必然不会在我身上绽放。虽然为自己找到了略过译文的理由,但我还是为许老简单纯粹、始终如一的治学精神所折服。
当然,这也仅仅是停留在表层的感受,更加让我感慨地是,中国以后还能出这样不带一丝杂念的学者吗?队友听了我的想法后说,如今已经是精英社会了,价值导向也已经名利化、娱乐化,这样的学者以后恐怕不会再出现了。
有些悲哀,无论如何,守住自己心中的一点明镜台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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