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,马克昌已经77岁高龄,历时4年写就的80余万字的《比较刑法原理外国刑法学总论》出版。即使病重住院期间,他还拟定了与《犯罪通论》、《刑罚通论》相配套的姊妹篇《百罪通论》的编写计划,并亲自撰写了5万余字的书稿。直到年6月逝世前,他还时刻惦记着尚未完成的《宽严相济刑事政策研究》、《刑法总论》等著作。只可惜,明月清风怀旧貌,斯人已乘黄鹤去。公去大名留青史,嘉志留存励世人。
今天恰是父亲节,亦是马老离世十年的日子,特以此文怀念这位“伟大的教师,超凡的学者,慈爱的父亲”。
马重慧:怀念父亲马克昌
文源
中外刑事法前沿、《武汉文史资料》年第7期
在父亲得病以前,不论在我眼里还是在我心中,他都是我不老的爸爸。他那敏捷的思维、洪亮的声音、充沛的精力、忙碌的身影和几十年不变的生活习惯,没有让我觉得父亲已经是耄耋之年的老人。然而没想到,我心中不老的父亲会这样早地离我们而去。
年底,父亲离去半年以后,我才理性地接受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。可是,父亲的话音、笑容、身影,让我感到无处不在。
#身为教师的父亲#
年,时年53岁的父亲,结束了二十多年人生的冬天,即将重返阔别多年的三尺讲台,他用了“实在令人兴奋”来形容当时的心情。
为了弥补黄金岁月里流逝的遗憾,父亲重返讲坛后,极尽全力地投身于在此后三十多年里为之殚精竭虑、呕心沥血的法学教育。年9月,父亲受命担任武汉大学法律系系主任,同时,任武汉市人大常委会法制委员会委员,肩负着教学、管理、学术研究及社会活动等重任。同年年底,在刘道玉校长的关心支持下,我由武汉第三印染厂设计室调到武汉大学出版社任美术编辑。从此,结束了父亲在珞珈山下三十多年吃食堂的“单身”生活,在武大校园有了真正意义的家。
来到父亲身边,终日见到的是他上课、开会、出差、伏在桌子上不停地看书写文章。家里时常响起此起彼落的电话和不断来访的客人,大多是为教学、科研及其管理方面的事务,以及法律咨询。当时的法律系、后来的法学院陈明义书记、兰远庆副书记、马俊驹副院长、毛峰主任等常常晚上来家里商量工作,有时谈到深夜至凌晨。父亲在家里给硕士生上课、给博士生指导更是常事。
家里的电话成了父亲的专线,只要他在家,都是他接。当遇到对方要找马老师而声音不熟悉时,他都会客气地说:“我就是。请问你有什么事?”其实有时候是找我的。有几次不熟悉我的作者打来电话,听父亲说是马老师,就和他不着边地聊了起来,一旦明白误会了,父亲就会哈哈大笑地说:“你是要找出版社的马老师吧?”后来,再有电话找马老师,他就会幽默地问:“是找老马老师还是找小马老师?”
来家里找父亲的客人多,几次搬家,都是把他的书房安排在方便客人出入的房间。家里的大门几乎随时向需要找父亲的人开着。
父亲的弟子说:“做马先生的学生既欣慰又紧张。”欣慰,源于他们对父亲的尊敬仰慕;紧张,源于父亲对他们近乎苛刻的严格要求。
父亲对指导的每一个学生负责,每一节课负责,几乎做到了极致。不管上什么课,什么讲座,都做充分准备。有时凌晨他还在伏案工作,我就知道明天一定有课、有讲座。即使是十分熟悉的讲课内容,即使是可以洋洋洒洒讲上几个小时的报告,父亲都会把最新的知识、最新的信息、最新的案例、最新的学术观点及时补充进去。直到晚年都是这样。
父亲的好友说他爱才,学生说他是严师慈父、良师益友,这些评价一点都不夸张。
按照学校的指标,父亲每年招收二名博士生,通常报考的学生较多。有一年有四名考生过了线,在父亲看来四名都很优秀,谁落榜了都可惜。于是,他找到学校研究生院,“借”用了第二年的招生指标,让四名考生全部如愿入学。
还有一年,一天我在家里餐桌上看到一份招考博士生的过线名单。整整10名考生,我知道这个取舍会让父亲为难。他把手背在身后,在餐厅里来回踱步,边走边说:“他们中间好几个都不错,有的已经是大学副教授,有的考了不止一次,要想办法多上几个。”他再次找到学校研究生院,采取增加名额、调剂导师等办法,最终让7名考生圆了博士梦。就在那10名过线的名单中,有一个和我们家沾亲带故的,终因考分排序偏后而名落孙山。
对待来求教的考生,不论是来访的,还是来电、来信的,父亲都一一耐心指导:报考中间应注意什么问题、作为刑法学的研究生需要具备怎样的基本素质、要看哪些参考书、甚至这些书什么地方可以买到等等。有些考生会作些自我介绍,他都加以赞赏;有些考生信心不足,他常加以鼓励。但是,不管是熟悉还是不熟悉的考生,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找到父亲的,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丁点所谓小范围的“指点”,那是绝对不可能的。整理父亲的信件时,不论是考上的还是落榜的,那些曾经得到过指点帮助的考生们发自肺腑的感激之言,都让我看到了父亲博爱的胸怀。
父亲不仅爱才,而且爱才有方。他为面临毕业的学生走向社会引领发展之路,根据他们不同的个人情况和研究方向,搭桥牵线、推荐到各高校或政法系统工作;父亲为在校的青年教师脱颖而出一次次竭尽全力做工作,创造条件,为他们营造良好的成长环境;父亲为解决青年教师工作和生活上的棘手问题,亲自出面找学校领导沟通。好几次,不顾自己年岁已高,晚上10点、11点多钟还摸黑到校领导家里去,为的是尽快见到领导,尽快解决问题。每当办妥一件事,回家时总是一脸的兴奋喜悦,可又谁知,在这兴奋喜悦的背后,父亲作出了多少努力和付出!他的学生出国学习,他不仅事无巨细地予以关怀指点,给予精神上的鼓励,有的还施予经济上的资助。父亲对弟子及年轻教师尽心尽责的扶持和关爱,由此可见一斑。
父亲做教师,真正做到了教书育人。不仅仅将学识传授给学生,更强调要学会做人,他以自己的人格修为默默地影响着弟子们。
父亲希望他的弟子能做“大官”,以完成他没有能力完成的使命。
父亲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基金,奖励优秀教师和学生、资助科研项目、扶助贫困学子,寄望法学天地英才辈出。
父亲如此辛勤地耕耘与播种,只是希冀无限延长他的学术思想和精神生命。
#身为学者的父亲#
家里客厅和父亲的书房有八个书柜摆满了他的各类书籍,书房里空地上也整齐地堆着一本本论文、一袋袋剪报、一封封信件、一摞摞会议文稿和案件资料。
整理父亲的遗物时,看到不少书上有他阅读后留下的批注、手记;一些大小不一的本子上,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他喜爱的中国古诗词、历史人物的大事记及作品、各种文摘杂记、日本刑法学家的论著、生僻字词的读音及解释;牛皮文件袋里,分别放着从各类报纸上剪下来的与法治建设息息相关的文章,并注明了文章的来源和时间。正因为父亲一辈子的细心收集、用心学习、潜心研究,才得以博学多闻、满腹经纶。
都说父亲治学严谨、魂系法学,法典法条、案例论述总是信手拈来,几近无一差错,和父亲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我,直到他生病住院期间才有了切身的感受。
医院知道一时半载回不了家时,就把著述的任务带到了病房。医院两次,每次去之前会和他通话,他告诉我要什么样的稿纸,要哪几本书,并清楚地告知书的作者、出版社及出版时间,放在哪个书柜的第几层。通常是我一边听电话,一边找书,几乎是一找一个准。他对这些书籍的熟悉,实在让我惊讶。在父亲住院天的前前后后,医院的书至少几十本,只有两本让我找时费了些周折。一本是时事出版社年出版的《国家安全概述》,因为出版时间较早,父亲记不清存放的准确地方。另一本是日本原版图书《刑法判例百选Ⅱ》,父亲告诉我的信息无误,只是这本书的封面是幅彩色风景画,实在不像一本严肃的法学图书,固定的思维使我误判,几次翻到这本书都没细看书名。直到从父亲弟子陈家林那里借来同一本书,我才恍然大悟。
记得当时父亲在撰写《百罪通论》中“危害国家安全罪”这一章,他让我查一些词的解释,如“间谍”“公共”。说句实话,在父亲身边这么多年,我对他的专业了解少之甚少,我不太理解,这么常见的词,为什么还需要特别注释。我把家里的工具书词典、辞海、辞源里的解释医院。特别是“公共”一词,百度词条的解释更详细,我打印下来给父亲看。他问我,用了百度的注释,脚注应该怎么写。这个我也不清楚,翻了好多书,终于找到一个父亲认为很规范的脚注范本。
父亲有剪报的习惯。家里有八九份报纸,医院,我就给他带去一大包。看完后他把其他报纸上有学术价值的文章剪下来,按照老习惯,装在牛皮纸袋里,而把《南方周末》、《报刊文摘》集中收好,下次由我再带回家,他知道家里人也喜欢这两份报纸。
年上半年,《刑法修正案(八)》广泛征求意见,尤其是醉驾入罪,在社会各界引发热议,对此父亲给予了极大